萌娃姐弟姐妹
宋美琪
三年前，当丈夫和前妻的女儿乔盼考上985名校浙江大学时，杨远迪逼女儿杨季立下“军令状”：一定要考上比浙大还要牛的名校，压力一再加码。当杨季第一年高考分数超过一本线时，她逼着女儿复读，一次不行两次，杨季最后被逼得崩溃……
杨远迪这么逼亲生女儿，有什么特殊的缘由？杨季能度过这场青春之劫吗？
前妻后妻“拼娃”：一对继姐妹压力山大
2012年12月初，乔爱民接到前妻尹玲发来的截图，是读高二的女儿乔盼的月考成绩单和年级排名，尹玲附言：“你女儿很用功，你应该高兴吧？怎么激励她，你自己看着办！”
乔爱民给尹玲打了3000元，作为乔盼的奖励金和补课费。他不想瞒着杨远迪，告诉了她，看到他谈及乔盼时欣慰的神情，杨远迪不是滋味……
时年40岁的杨远迪是山东省济南市人，毕业于山东大学，原在济南一家金属公司做会计，丈夫是单位的工程师。2007年，丈夫意外死于交通事故，杨远迪成了一个单亲妈妈。2011年10月，她带着15岁的女儿杨季，与已经离异两年的乔爱民再婚。杨季在济南一中读初三，成绩处于中游。为了一心培养女儿，杨远迪没再上班，在家中替一些小企业做做账。她知道尹玲只读了中技，自视在教育女儿的问题上不会比她差，她很不以为然，心想尹玲只是找个理由找前夫要钱罢了。她并不知道，尹玲母女俩为此经历了怎样的煎熬……乔爱民做油品生意，整天在外奔波应酬，很少能顾及到家里，夫妻俩经常吵架，最后竟闹到离婚的地步，考虑到尹玲在洗车店上班，收入低，乔爱民主动每月付给女儿乔盼2500元生活费。
乔盼原本成绩很好，父母离婚后，她成绩很快下降，要强的尹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。一天晚上，她见乔盼做作业时打瞌睡，拧起女儿的耳朵：“我从早上4点到晚上12点，没一分钟闲着，浑身没一個地方不疼。”乔盼耳朵被母亲揪疼，身子歪过来，尹玲松开手，却止不住眼泪：“我穿的衣服是两年前买的，吃的东西是你剩下的，就指望你有出息，你这么不争气，就让别人等着看笑话是不是？”
尹玲说的“别人看笑话”，指的就是杨远迪。乔盼捂着被妈妈揪疼的耳朵，哭得喘不过气来。
乔盼挣扎和努力了一段时间，名次不见提升。尹玲一咬牙，在女儿所在的学校附近租了个小房子，开始陪读，光房租就花掉她月工资的一半。白天，她去洗车店上班，晚上跟女儿一起熬夜，第二天早晨4点起来给女儿做饭，凉到正可口，喊醒女儿，盯着女儿快快吃完，再看着女儿背一小时书。
乔盼要为母亲和自己争一口气！她调整情绪，投入到学习中，成绩开始慢慢爬升。尹玲仍不断敲打她，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，除了眼泪，就是在女儿耳边不停地唠叨：“妈妈苦，就指望你了。”
乔盼成绩终于上来了，还排到了前列。尹玲悄悄地把女儿的成绩单和排名截图发给乔爱民……
乔爱民很珍惜第二次婚姻，对杨季视如己出。但每想起比杨季大一岁的乔盼，心中便隐隐作痛。
一天，他把乔盼接到家中过周末，乔盼见杨季的卧室桌子上放着一株水晶幸运草，伸手拿起来说：“挺漂亮的。”不料，杨季大叫一声：“不要动它！”受惊的乔盼手一松，幸运草落地，跌成了碎片。
乔盼不知道这株水晶幸运草是杨季爸爸去世前，为她精心挑选的纪念物，保佑她一生幸运和幸福，平时她连母亲都不让碰。杨季伤心地哭了起来。
乔盼嫌杨季矫情，心里很不舒服。她没吃晚饭就回去了。两天后，她去商场买来同样的一株幸运草还给杨季，两个女孩子心里都留下了一丝阴影。后来，乔盼听父亲说了缘故后，向杨季道了歉。在她的努力下，杨季的态度才逐渐转为亲昵。尹玲不定期给乔爱民发去乔盼耀眼的成绩单，杨远迪看到就当作没看到一样，杨季读的是重点中学，就是在学校排名处于中游，也不会比乔盼差。为了保证不输给乔盼，杨远迪在家里暗中给杨季使劲，用自己的一套方法辅导女儿，她想作为妈妈，自己再怎么着也比中技毕业的尹玲强。
复读再复读：名校姐姐是妹妹的噩梦
在2014年高考中，乔盼竟以优异成绩考进浙江大学，杨远迪震动之下，一下子方寸大乱。
乔爱民安排了一场升学宴。杨远迪不好不去参加，给乔盼包了一个大红包，心里却很不服气，看尹玲一脸得意的样子，她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。
而宴席上，亲友们不断夸尹玲育女有方，尹玲看着杨远迪，大大咧咧地说：“我不像杨季妈妈，我没有上过大学，哪能有什么好方法？就是在女儿耳边多唠叨几句，多盯着她，不让她有一刻松懈。”
有人就问起杨季的情况，杨远迪觉得尹玲是在跟自己较劲和示威，心情异常烦躁，借着酒劲说：“我女儿也不错，将来考的学校不会比浙大差！”“那是，那是。”亲友们打着哈哈，场面陷入尴尬。
接下来的整个暑假，杨季都在听母亲像念紧箍咒般地念叨：浙大！浙大！这让她感到窒息。母亲一口气给她报了几个补习班，除了补课、睡觉，母亲几乎时刻跟在她身边，盯着她写作业，不许她跟同学联系，不许玩手机，她连一点儿自由都没有。
杨远迪要求女儿不能输给乔盼，否则连尹玲母女都会轻视她们。杨季烦这种乱攀比，不耐烦地嚷道：“乔盼成绩好，跟我有什么关系？我凭什么要受她的干扰？”杨远迪气不打一处来：“你谁都可以不比，就是得跟乔盼比。你不在乎，我还在乎呢！”
一天，趁着母亲睡熟，杨季玩了一把线上“狼人杀”，不料被母亲逮个正着。杨远迪气得打了女儿一巴掌：“你都上高三了，还敢玩游戏？你也太不争气了！你总得让你妈妈的脸有个地方搁吧。”杨季叫道：“我要疯了！要骂要打要杀，由着你吧！”杨远迪暴跳如雷：“你想气死我呀？你爸爸不在了，我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你身上，我容易吗？”她放声哭了起来。当初，她曾经那么看不起尹玲总演“苦情戏”，没想到自己如今也这么做了。杨季也哭得很伤心，哭如果自己不是没有了亲生爸爸，妈妈也许还不会这么逼迫自己……
压力之下，杨季成绩反而掉了下来。乔爱民发现妻子在暗中逼迫杨季，劝她不要盲目拿杨季跟乔盼相比，每个孩子的情况都不一样。杨远迪并不领情。
杨季英语不是很好，每天早上4点半，杨远迪就把她喊醒，让她背单词，对着课本朗读，有时要她默写几遍。一次，杨季求妈妈：“我太困了，真的受不了啊！”杨远迪不耐烦地说：“我不是陪着你一起起床的吗，我是你妈妈，我还能害你？你要给妈妈争一口气！”说着，眼圈红了。杨季沉默了。
女儿成绩上不去，杨远迪长吁短叹，怪杨季不用功，不体谅她的苦衷。杨季“哗哗”地掉眼泪：“妈妈，你有什么苦衷，就是为了不输给尹玲阿姨吗？为了你的愿望，我过的根本就不是人的日子。”杨远迪扬手就是一个巴掌：“你成绩上不去，还说是为了我的愿望？”杨季捂着脸，恨恨地看着妈妈：“反正我已经尽力了。”杨远迪被女儿的态度气得浑身发抖，伸手又是一巴掌，杨季“砰”地把自己关到卧室里，委屈地哭了一晚。
晚上，乔爱民回来后劝妻子：“孩子也需要尊重，也要有娱乐时间，你别硬逼她。”杨远迪发狠地說：“我就是要给她加压！我就不信我教出来的女儿，还不如乔盼？”乔爱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。
为了制服女儿，杨远迪不惜绝食恐吓，杨季坚持两天后，终于向母亲认了错，并在母亲的要求下，写了一份保证书：“我一定努力，争取考进超越浙江大学以上的高校。”事实上，连她自己都不相信。在重压下，杨季拼命冲刺。高三一年，她体重减了20斤，连例假都不正常了。杨远迪给她拿中药服：“等你考上大学，没有了压力，就会好的。”
终于煎熬到2015年高考结束，杨季在家睡了三天。结果出来，她仅比一本分数线高5分。面对亲友的询问，杨远迪连电话都不愿接。她对女儿说：“复读吧！”杨季一下子哭了起来：“我一秒钟也不想读了！”乔爱民劝妻子：“孩子考这个分数已经不错了。找个合适的学校，将来考研，一样可以上名校。”杨远迪断然道：“不行，必须复读！”又冲着女儿喊道：“哭什么哭？是你自己不争气！”乔盼来看望杨季，提出帮她选择合适的学校和专业，杨季冷冰冰地拒绝了她，在杨季心中，乔盼就像是导致自己承受重压的“罪魁祸首”。杨远迪更是干脆：“你要是真想帮杨季，就劝她复读。”在母亲的逼迫之下，杨季只好放弃填报志愿，暑期再次投入复读，压力更大，状态反而不如前一年。2016年高考，她高考分数勉强过了二本线。
杨远迪几乎崩溃，仍逼着女儿复读，并且变本加厉，租房陪读，每天亲自陪着女儿做题、背书，寄希望于2017年高考，非要杨季冲上名校！在沉重的压力之下，杨季状态越来越差。早上已经熟记的英语单词和句子，到了晚上就忘得无影无踪；有些数理化题目，明明做过了好几遍，再拿到手里，脑袋却一片空白，不知从哪里入手。她整夜失眠，白天头昏脑涨，常趴在桌子上打瞌睡。老师反馈给杨远迪，杨远迪气得哭着说：“你再考不上，我也没脸活在世上了，咱们一起死去吧。”杨季哭着顶撞：“我死都不愿跟你在一起！”杨远迪气得又扬手打了她一巴掌，杨季崩溃了。
逃出“拼娃”大战：“姐妹”在自由的青春里放飞
7月20日晚，杨季趁父母外出锻炼，用刀片割腕自杀。幸好乔爱民跑步时接到一个客户电话，要他传一份产品说明书，回家发现杨季倒在床前，地上有一摊血。杨远迪叫着扑向女儿，乔爱民按住杨季的伤口，一边拨打120。杨季神志不清，被吓呆了的杨远迪放声大哭：“你想叫妈妈后悔吗？"
在济南市工人医院，医生为杨季紧急包扎伤口并补充电解质，说刀口再深半厘米动脉就破了，想救都来不及。晚22点半，杨季醒来，伸手想拔输液管，被乔爱民阻止：“杨季，你不要这样，你妈受不了。”杨季恨恨地转过脸。杨远迪又惊慌又痛悔，跪在病床前，攥着女儿的手哭：“妈不逼你了。”
出院后，杨季变得少言寡语，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，闷在房间里，哪也不去，也不理会任何人。杨远迪知道女儿情绪抑郁，满心悔恨又无能为力。
7月30日，从杭州回济南休暑假的乔盼，意外接到杨季几天前写给她的一封信：“姐姐，你考上浙大，哪知却成了我的噩运，我每天都处在你的阴影中。有时，真的很想从来都不认识你，跟你没有任何渊源，我便不再是一个失败的妹妹……
就这样，我和你的姐妹情到此为止，从此，你没有我衬托光芒，我也不用活在你的阴影中……”
乔盼打电话询问父亲，得知杨季自杀未遂，既震惊又愧疚。她是从高考那条道上拼过来的，虽然母亲只是一个劲地唠叨，不断地上演“苦情戏”，并没有打过她，但她也能感同身受。在上了浙大后，她的眼界和心胸更为开阔，能谅解杨季在信中隐隐流露出的对她的怨恨，她得想法打开妹妹的心结。
乔盼回想自己为拼高考所受的苦，再想想杨季要连着三年参加高考，她会遭什么样的罪，想都能想得出来。她立刻买了东西，登门看望杨季。
乔盼坐在杨季的床头，轻轻地抚摸着她受伤的手说：“小妹，我真不知道我妈给爸爸寄成绩单的事，也不知道杨阿姨总拿我们做比较，我替我妈向你道歉。”杨季身体动了动，乔盼继续说：“小妹，其实你第一次就考上了一本，一本达线率不过才10%多一点，这已经很不容易了。后来，完全是因为你压力太大了，你只要把状态调整好……”杨季坐起身，乔盼用纸巾帮她擦掉眼泪，拉着她的手说：“小妹你不生姐姐气啦？”她唤杨季起床，从包里掏出一盒气垫BB，笑着说：“小妹洗把脸，姐姐给你化个美美的妆，带你去逛街。”杨季摇头：“邻居都知道我割腕的事，我没脸出去。”“那你以后就不出门了？走吧，咱每人买一身新衣服，把霉运赶走。”杨季听话地答应了。
当天下午，姐妹俩去商场买衣服，还一起去吃烧烤、看电影。杨季轻松多了，答应继续复读。
第二天，杨远迪发现女儿的情绪大有好转，很感激乔盼。杨季的英语成绩一直无法提高。乔盼趁在家休假，抓紧给她补习英语，告诉她学英语的诀窍，并配合她做一些英语实景对话的小游戏，激发她的兴趣，打消她对英语这门学科的恐惧。她还带杨季参加了一个学长开办的趣味英语夏令营。
在这个英语夏令营里，乔盼全程陪着杨季，教她用英语跟夏令营的伙伴交流，让她结识了不少朋友。8月10日，是杨季的生日，乔盼在学长的配合下，精心设计了一场小型英语party，参加夏令营的伙伴们，为杨季精心准备了一个英语配音节目，乔盼模仿《这个杀手不太冷》中的小女孩玛蒂达，学长模仿“职业杀手”里昂，玛蒂达在和里昂的对话中，一连傻傻地说出几次“Okay”，把在场的老师和学生逗得前合后仰，杨季也笑个不止。在这次夏令营中，杨季真正爱上了英语，把英语作为一门语言来学习，而不是一门学科。乔盼还把自己的学习心得、在课堂上做的笔记，认真地整理成了6万字的笔记，内容丰富、详略得当，送给她。杨季捧着厚厚的三摞笔记本，心中满是感动。
2016年9月新学期开学后，乔盼经常给杨季打电话、或在上交流，除了辅导她学习，也听她诉说心事，帮她解压。节假日，乔盼专门带着一些复习资料，回老家看望杨季，再给她一些辅导。
为让杨季尽快平复心境，乔爱民从齐鲁医院请了一位心理专家，到家里对杨季进行疏导。杨远迪也跟心理专家进行了交流，觉得是因为自己盲目的攀比，让女儿陡然增加巨大的压力，结果适得其反。
杨季终于走出抑郁，调整心态，再次投入到备考中。2017年高考，杨季被苏州大学园艺专业录取。收到录取结果那天，她和母亲激动得抱头大哭。
乔盼也难掩心中喜悦，帮杨季准备新生入学用品。经历一番波折，一对没有血缘的姐妹宛如亲人。
“十一”长假前，乔盼专程从杭州赶到苏州，和妹妹一起玩了两天，两人一起烫了头发，然后同车回家。得知杨季在学校参加了几个社团，过得非常充实，有声有色，乔盼开心不已。
在济南西站，乔爱民夫妇来接这对“姐妹花”。看到她们手拉着手，穿着同一样式的牛仔裤，烫着几乎同样的发型，杨远迪非常感动，对乔盼说：“我已经和你妈商量过了，你留在我家住几天。你妈给你和杨季做了蛋黄酥，今天上午就快递到家了。”
杨季冷不丁地上前亲了母亲一下：“这是妈妈第一次懂得我的心。”记不清有多久，女儿对自己早就没有了亲昵的动作，杨远迪不禁眼睛湿润，同时瞪着女儿：“懂得你什么？”杨季笑了：“留姐姐在家小住呀。”乔盼也忍不住笑了。阴霾终于飘散，一对没有血缘的姐妹，在美丽的青春岁月里，放飞着她们的自由和快乐。
编辑/胡平
